郭薇薇,生于2000年,山西介休人,金年会官方网站食品与环境学院食安1803班学生,2018年加入作家班,跟随梁学敏老师学习创意写作,2019年在《都市》发表处女作《走运》(短篇小说),2020年在《乡土文学》发表小说《我的老师叫刘云》,2021年在《青春》上发表小说《不治之症》。
“最近怎么了?”小胖从背后环住我,他下巴的胡子刮在我的脸颊上,我被惊了一下,直到闻到熟悉的味道,我放松了下来。
“前几天回老家结婚时碰见了一个老朋友,这几天总想起上学时的那些事儿来”,我拉开了他环在我腰上的手,转过身坐在阳台前的椅子上。
“老朋友?叫什么,订婚的时候有没有来?”
“他叫毕小峰,结婚那天他没有来……”
半个月前,我和小胖回老家结婚,因为我是家里头第一个出嫁的,爸妈有很多事不太熟悉,所以很多东西都得临时调整。比如摆被褥时,家里就有个老人说得铺红的,还得是大红色儿,小胖被安排出去置办其他了,于是只能我一个人开着车去买了。
走到东大街,前面被堵得水泄不通,我着急买东西,便下了车去瞧,等我挤在前面的时候,就见有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,其中一个人的后脑勺沾满了灰和鸡蛋。大伙冲上去拉开他们俩。“我日你奶奶的,你抢了道儿还有理了。”我一听这声儿,太熟悉了,低哑但有磁性,我没动作,毕竟这个场合不适合认熟人。“后脑勺”撸起袖子又要揍那个人,旁边的大哥拉住他的胳膊,没敢撒手,“后脑勺”觉得拗不过,又想给自己台阶下,“大伙儿评评理,是不是他抢了我的道儿,你看把我的电瓶车撞成什么样子了?”他转过身的时候,我看见了他的脸,果然,他就是毕小峰。“日你,老子从小就没受过这气”,他的唾沫星子溅得到处都是,声音盖过了所有人,那个跟他撞车的人从兜里拿出五百块扔在了地上,气呼呼地骑着车走了。
“日你,老子稀罕这两个钱呐?”说着这话,他还是把钱捡起来揣进兜里,我从包里拿出了纸,递给了他。“谢谢啊,哎,哎”,他抬头看了我一眼,又迅速转过身,扶起电瓶车骑着走了,我知道他已经认出了我,我看见他一下子打直了身体,然后迅速转过身扶起了电瓶车,几乎是落荒而逃。任谁也想不到,很多年之后,我们在这种情况下再见,我在后悔,不应该跟他打招呼的,他在假装,假装他不认识我。
在回来之前,我已经联系过以前的死党,唯独联系不上毕小峰,东子说毕小峰今年离婚了,是因为家暴,他把他老婆打掉了四颗门牙,身上都是伤,毕小峰在牢里待了半个月才给放出来,现在工作也没有,还带着一个孩子,吃喝拉撒都靠家里两把老骨头,可这个地方就这么大点,偶尔见他他都装作不认识。
我和毕小峰是高三时认识的。那会儿,我也是浪得找不到边儿,东子的爸爸是学校的校长,这使学校的门卫很顾忌我们,我和东子那伙儿人要么逃课出去吃饭,要么就是写假假条骗门卫,毕小峰与我们不同,他是补习生,意思是他是“高四”,按理说,他这种人是不应该和我们在一起厮混的,谁知道他一来就跟我们对了味儿,成功地混进了我们这群“老鼠屎”中。我还记得毕小峰来我们班的第一天,老朱让他站讲台上自我介绍,他甩着个大肚子,从前面的桌子上摸起了一根粉笔,在黑板上写了他的名字,他的字是出了名的好看,“同学们,大家好,我叫毕小峰”,他还没有说完,大家就在下面笑了。“安静,安静,大家不觉得我像个明星吗?”他一说这话,大家就开始起哄,“洪金宝”,“刘欢”,最后“韩红”都冒出来了,这时,他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。“安静,安静,我就是五中高晓松”,这一次,大家笑得更欢了。凭着这张嘴,毕小峰在我们学校很吃得开,连老朱都特别喜欢他。
因为我们是一个大班,足足有八十个人挤在小小的一间教室里,老朱便想了个法儿,她让我们抽签,抽在哪坐哪,抽的不好只能怪你自己手气不好,怨不得别人。我抽的是第三排,我不想浪费这个位子,我又不学,坐这么前干吗,于是跟手气差的好学生把位子换了,坐在最后一排,那群死党都寻人换到了后面,我们全部都坐在了一排,好巧不巧的是,毕小峰也坐在了我们旁边,班里一个女孩子站在旁边一个劲地跟他说谢谢,毕小峰的小眼睛眯起来,“这点儿小事,何足挂齿”,我们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,这小伙儿,刚来就对我们班女生下手了!!!我比他们理智一点,觉得毕小峰是有意接近我们的,他的位子紧紧挨着垃圾桶,要想靠近我们,这个位子正合适!大概是在班里观察了几天,觉得我们是这个班里的扛把子,想到这一点,他在我心里就有了一个标签——“虚伪”。但不可否认的是“嘴大吃四方”,没几天时间,他就已经跟我们打成一片了,我们渐渐对他有了一个新的认识……
毕小峰是家里的独生子,所以把他惯得没大没小。他最喜欢的就是吹牛逼。短短几天时间,已经跟我们玩得好的那些人打成一片了,这让所有人都很恼火,但这也恰恰证明,我的猜想没有错,他就是有意接近我们的!姜还是老的辣,他已经凭他的年龄做了我们中间的“老大”,当然,除了我和东子。于是,我和东子故意走得和他很近,想引起老朱的注意,于是有一天,老朱要求他坐在讲台下的那个桌子,老朱果然对他抱有极大的希望,那是一个分分钟能接到老师口水的风水宝地,老师发出的铿锵有力的声音能震到你怀疑人生,但这个位置的人成绩提升往往比较快。
我以为按照他的脾气,一定会把老朱的话当耳旁风,但没想到的是,他乖乖地把桌子搬到了前面,我和东子表面上难过得要死,其实心里开心极了,他终于走了!自从他搬走以后,我们之间就再也没说过话,我和东子每天该回家回家,该旷课旷课,本以为不会再与他有什么交集,直到有一天……
我承认我一直是一个惹事的主,但这次确实不是我的错。班里一个女生在背后说我的坏话,挤眉弄眼的,而且我和她一直看不对眼儿,她开始挑事,我也不能退缩了,我已经忘了我们是怎么打起来的,只记得那个女生疯狂地朝着我扔东西,东子死命地拽着我的胳膊,这个时候我都要被东子气死了,我还不了手还一直被砸,就在这时候,那个女生扛起了一本新华字典,我闭着眼睛做好了被砸的准备,但没和我预想的一样,我睁开眼睛时,毕小峰挡在了我的前面,他替我挨了一下。这件事最后闹得很大,校长都知道了,老朱的脸子也被我们丢光了,但因为我没有动手,我被停了三天课,那个女孩被停了五天课。
作为一名“江湖人”,在我回到学校那天,我就决心把毕小峰当兄弟了。我们又玩到了一起,每天下课,他就跑到后面和我们吹牛逼,尽管有时候我们知道他是吹牛,但也深知他好面子,便都顺着他的竿子往下滑。“隔壁那个班有一个女生真漂亮”,我们知道他出手了,“邓什么来着,没打听清楚”,我们开始八卦,“哪个班的?”“就隔壁,107班的”,“邓?叫邓晋是吗?”“对对对,就是叫个邓晋,真漂亮”。我一直觉得他的审美有问题,那个女孩是个泡泡眼,嘴巴凸起,一说话脖子就往前伸,但他是毕小峰,这事儿就没那么奇怪了。
别看毕小峰人高马大的,其实他是特别的娇气,说他娇气,我却觉得他是装出来的,每天早上我们买早餐的时候,都会在挨着校门口的小吃街买点饭。毕小峰有次起迟了,托我给他捎早饭。我十分喜欢吃晨光烧饼,葱味儿烧饼一块一个,加个鸡蛋两块,我帮他捎了两个鸡蛋饼。早读时候,我们打着背书的名号溜出去,兜里装着饭,在学校找个没人的地方吃早餐。我把烧饼递给他的时候,他迟钝了一下,但还是接了过去,大不咧咧地坐地上打开吃了起来,“我妈要知道我吃这玩意儿得心疼死”,他瞥了我一眼,看我不开心了,就没再说下去。之后他很快就原形毕露了,他在很饿的时候干啃了一袋肉蓉面。
其实那一年的高考我并没有放在心里,但我明显感觉到毕小峰在‘百日冲刺’的那段时间里异常焦躁。一方面迫于他是高四,没有退路,另一方面,他总是耐不住性子,总想着跟着我们混。他的自律性极其差,我们起哄的时候他总喜欢凑过来,嘻嘻哈哈一通,又回去学一会儿。在考试的前几天,毕小峰已经摸清了考试的教室和周围所有的人,“这次稳稳的了。”这是毕小峰在考试前说得最响亮的一句话。
考完试之后,毕小峰便提着包去旅游了,说是犒劳自己,我们都以为他这次一定能高中。我的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滋味,我在想我是继续上大专,还是去打工,对于复读的事儿,我压根就没想过,那段时间我也过得很潇洒,每天跟不同的人吃饭、聚会,把高考这件事抛到了脑后。
等到查成绩的那一天晚上,结果跟我预想的一样,考得很差。当天晚上,班级群里聊了一晚上,每个人都估摸着谁考上了什么学校,谁得去复读一年,我把聊天记录从最顶上滑下来都没看见毕小峰说了一句话,估计是还没查成绩?不至于这一年还没考上,我隐隐不安,他应该最着急查成绩了,但没敢往最坏的地方想。但又一想,自己的一屁股屎还没擦干净呢,纯属多管闲事。那天晚上,我翻了所有专科大学的分数线,当鼠标箭头滑到了分数线最低的专科大学时,我愣了一会儿,真的要在这样的大学里面混上三年吗,我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了吗?
因为前一天晚上睡得很晚,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一点了,眯着眼摸到了手机,充上电刚开了机,几十个未接电话就冒了出来,有东子的,也有毕小峰的,还有一条东子的短信,“毕小峰没考上,离本科线整整差了五十分。”我愣了下,还是回了电话,才知道他们在我家小区下面的公园里等了一早上。我随便洗了把脸,便跑下楼去找他们。大老远就看见毕小峰显眼的黄色球衣,他手里叼着一根中华,地上也有不少烟头了,我走过去,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。
“啥时候能有我畅姐这心态,都这节骨眼了,还能睡到这个点儿。”东子抬起了手腕儿上的表,一通调侃。“这结果不是早就应该知道的吗?”我反而比东子理智一些,没有好好学怎么会考得上,我和东子这么一搭一唱的,毕小峰却一直没有说话,少有的沉默让我们感到有点可怕,我们没敢再说成绩,都悄悄地闭了嘴。毕小峰抽完嘴里的那根烟,把烟头扔在了地上,用脚磨得呲呲作响,“老子绝对被阴了,左边的那个婊子考试前说给我抄,谁知道离收卷就剩两分钟了,她问我哪个题没做,老子后面的大题可一个都没做……”毕小峰把没考上的一切原因归在了运气上,他运气不好分在了监考老师最严的考场上,他运气不好没抄上,毕小峰是因为运气,那我和东子又是因为什么呢?
东子的爸爸是校长,他反而比我多了一些压力,在我说决定去上大专的时候,东子还是决定回去补一年,他的这次失利多少让他爸爸挂不住面子。东子说,他这次一定好好学。至于毕小峰,所有人对他都失去了希望,他却像一个王者一样重新回到了学校,开始了‘高五’生涯,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,成了师生的饭后闲谈。高三学生都是提前一个月开学,我准备行李去我的大专,任凭家里人怎样苦口婆心我就是不想回去补习,甚至十分期待我的大学生活。
九月份开学的时候,我拿着行李到了学校,找到了新生咨询处,不远处有一个‘黄毛’,跷着二郎腿,嘴里叼着根烟,跟老师说着话,老师看起来十分气愤,但却被另一个老师拉住了,“好不容易有学生来,你这是什么态度啊。”他转过身对着‘黄毛’微笑,“同学,你好,我是这个学校的校长。”这一刻,我慌了神,这将会是我的大学,这些人将会是我的老师,这将会是我的圈子,我踉跄了一下,提着包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……
之后我重新回了学校,开始了我的‘高四’生涯,东子一直追着问我为什么又回来补习了,我没有回答他,反倒是毕小峰,“上那个专科就是作践自己”。这次的打击对他来说不算太大,至少他在面对应届生的时候还能风轻云淡地说:“你哥哥跟我高中是一个班的哎,你哥哥现在大三了吧?”
老朱对于我又重返学校补习的事情十分惊讶,在她眼里,我一直是一个坏学生,是一个女流氓,但她还是十分愿意支持的,还把我调到了第一排,紧紧挨着毕小峰的那个座位,但我还是觉得压力很大,我的许多东西都是零基础的,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十分吃力,别人全部都是复习,而我是预习,刚开始老朱对我还是抱了百分百的信心的,但之后她觉得我的基础太差了,对我渐渐地放松了。
老朱的松懈让我更加紧张了,我开始利用一切时间学习,逐渐退出了我们的圈子,东子和毕小峰还是跟从前一样,早上一定会想各种办法溜出去吃个早餐,而我便找地方学习,要学习的人太多了,我只能在楼道的侧面背书,背书的声音尤其大,这样才能把其他人赶走,这样的方法确实有效,他们都在我的背后吐了口水,然后一一离开,终于,这里属于我一个人了。接着,我更放肆地背书了。这样的声音赶走了其他人,却引来了毕小峰,他拿着书背靠在门檐边,“王畅,全学校都能听见你背书了。”我背书的声音更大了,于是,他捂着耳朵跑开了。
要问东子和毕小峰学习吗?他们在学的,只是注意力容易被其他东西分散,这件事估计是我们几个在高中生涯里最下流的一件事了。不知道东子从哪知道学校的监控室不锁的,于是他和毕小峰便拿着书进去学习了,到了晚上,东子鬼鬼祟祟地跟我说,监控室里有好东西。于是晚上下了自习我们三个拿着书进了监控室,一进门,东子便把门锁了,毕小峰扔下书坐在电脑前面,“这对又出现了。”我扒过去看了一眼,脸瞬间红了,高二的一对情侣在接吻,就坐在监控前面,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,“这个还能放大。”毕小峰把视频点开放到最大,这下所有的动作都一清二楚了,东子和毕小峰看得眼睛都直了,虽然说我是男孩子性格,可我也是个女孩子,最后推开门一溜烟地跑掉了。
毕小峰的脾气总是捉摸不透的。那年的化学老师是一个工作没几年的女大学生,年龄也不过二十五岁,她的头发又黑又长,编成一根粗粗的麻花辫,从背后撩到胸前,长长地垂下来。年轻的女老师跟我们没有多大代沟,什么都聊得来,但对毕小峰来说他是很尴尬的,‘高五’那年他二十二岁,意思是,毕小峰和老师属于“同龄人”,“那个小丫头片子……”,毕小峰经常在上课的时候调侃女老师,其实已经算调戏了,“老师,你今天这个头发编得真好看”,老师也是个小女孩,经常红着脸跑出去找老朱,老朱因为这件事找过他好几次,却也是拿他没办法。
但后来,毕小峰也因为那张嘴惹出了事儿。据说是因为拿假假条溜出了校门,还被学校领导逮个正着。学校领导在众多学生面前劈头盖脸把他数落了一顿,说他不学无术之类的,多半是说到了他的年龄。毕小峰这人,他自己调侃自己可以,别人说他就不行,当着所有人的面骂了校领导……因为这件事,老朱被请过去接受了批评。老朱回来后,把毕小峰单独叫到了办公室,她什么话都没有说,一直在哭,最后还给毕小峰跪下了,求他别再惹事儿。毕小峰在跟我们说这件事儿的时候,他神气极了!“老朱跪下的时候把我都吓了一跳,那好家伙,拽都拽不起来……”,这件事之后,老朱彻底放弃了他,由着他自生自灭。
最后的百日冲刺,东子谈了个女朋友。并不是我们圈子里的,那是一个很乖巧的女孩,总喜欢搂着他的胳膊,东子说,他就不是学习的那块料,补习的这一年,他收获了自己的爱情,很满足了。而毕小峰,他说漂亮的那个邓晋与男朋友分了手,原因谁也不知道,后来,邓晋说要和毕小峰谈恋爱,毕小峰拒绝了,原因也是谁也不清楚,毕小峰想什么,又是谁能知道的……
毕小峰有一个与我们年龄不符的癖好,他好赌,不是赌博,是赌球,赌台球。每周三下午,毕小峰都要溜出去看赌球。
我们并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上赌球的,只知道他借了高利贷,每月都要还很大一笔钱。东子说他被老手阴了,老手给他赢一点输一点,毕小峰带点彩头心里就紧张,老没准头,赔进去一大笔钱,问东子也借了好几百块,东子给我打电话说千万别借毕小峰钱,他现在欠的钱已经还不清了,但是毕小峰却一直没问我借钱,可能是顾忌我是一个女孩子,他开不了口。那段日子,毕小峰张口闭口都是在说钱,“这些钱一转过去,我这周又得喝西北风了。”毕小峰戳着微信上的钱给我看,两千块钱,对于高中生也是不小的数字了,他就这样挖西边的坑填满东边的坑,他一直都没戒了赌,一抽空依旧去玩,跟魔怔了似的……
离考试还有一周,考点也都出来了,我、东子、毕小峰都在一个学校考试,东子和毕小峰在一个教室,挨着的是我们班其他好学生,我是一个人的教室,挨着讲台。这让毕小峰松了口气,“王畅,这下你可凉了。”回想起来,东子和毕小峰在考试前给我的压力着实不小,我也觉得我凉了。毕小峰在考试前一周明显地松懈下来,他跟挨他近的好学生全都打好了关系,嘘寒问暖,“语文抄刘某某的,数学抄叶某某的……稳了!”
离高考还有两天,大伙儿都有些松懈了,毕竟这个点儿,结果也出来个大概了。老朱专挑了一个早上的时间,给我们送别,我只记得,老朱那天穿了件灰色半袖,给我们讲了她从前专升本的那段日子,痛苦的时间总会过去,兴许是因为最后几天,老朱给了毕小峰好脸色,特许他上去讲话,像第一次见面的样子,他还是从前一样的自信,从容地控制了场面,俗气地说了一堆后,在黑板上扬了几个大字,“熬得过,出众,熬不过,出局。”可这局,又是谁与谁的局?毕小峰的局,是接受他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,与其他的甲乙丙丁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。可是,讲不清楚,我还是有所眷恋,他的才华,他的一手好字,一手好棋,像是一种迷信……
我以为毕小峰很淡定,毕竟这次的考试,天时地利人和,他都占尽了。直到很多年以后,朋友说起他,才知道,在高考第一天的晚上,毕小峰半夜两点给她发了一条短信——“明天一定要教我化学,求你了。”我在想,那么好面子的毕小峰,是怎样发出这条短信的。朋友惋惜地说,毕小峰也算是个人物了,他所有的淡定都是装出来的,他比任何人都害怕失败。
高考完之后,我就再也没有和毕小峰联系过。我每天都躺在房间里,看着天花板,就好像没有了白天和黑夜,期待成绩,却又害怕,它只要不出现,我便是自由的,又在期待它出现,我不想被吊着了,我想解脱,那段时间,真他妈难受……其实自己什么底,每个人都清楚得很,查成绩的那天,我很冷静,大概这是我高考完最冷静的一刻了。那天的网很卡,班级群里到处都在问,“谁查出来了”“我为什么进不去”,毕小峰在群里发了一个表情,“网卡得要死”,不知道谁说了句可以进网页了,群里没有人再说话。刷了十分钟网页,我的成绩出来了。过了半个小时,开始有人在群里发成绩单,接着老师开始统计人数,群里发言的大多都是考上的,我颤抖着,把成绩单发到了群里……
有印象的是,数学老师在群里问毕小峰的成绩,他没有说话,接着又有学生发出了成绩单,老师的对话被顶了上去。毕小峰就像是一个笑话,“毕小峰没考上,他个怂包,还不如我”“毕小峰都没考上,我是应届生,不丢人”,失败的意义就是,让每个人都有笑话可看。
之后的很多年,我都没有再听到毕小峰的消息,他就像在那个夏季就死去了,留下一张模糊的面孔。我只记得毕小峰曾经对东子说:“王畅就是运气好,我就是运气不行。”
树梢上的知了在嗡嗡叫,格外刺耳,我有时候都在想,它会不会飞下来,落在我的脖子上。
2019年发表于《都市》